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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5章 淥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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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5章 淥水

華枝春/懷愫

第二日一早, 常管事親自到濯纓閣。

立在門外恭聲道:“老爺說三姑娘辛苦,往後多一個哥兒身邊要添什麽人用什麽東西都憑三姑娘作主,每歲再多給三姑娘撥五百兩銀子當零花。”

“還有姑娘的嫁妝銀子, 兩萬兩是置辦東西用的, 老爺吩咐今日送到夫人院中去。”

“這是現銀票一萬,還有一萬, 得等過些時日。”

常管事手裏捧著銀票匣子, 先來濯纓閣再去和心園,是請朝華派身邊人一道跟過去點收。

隔著細竹簾櫳,常福只能隱隱看見屋中的人影。

三姑娘坐在明間的圓桌邊裁剪著什麽,桌邊還有個小男孩兒,手上握著風車,緊緊挨在她腿邊。

朝華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布老虎, 聲音隔簾緩緩傳出:“勞煩常管事了。”

常福滿面是笑:“老爺吩咐,不敢怠慢, 怎麽敢說勞煩。”

“保哥兒來了, 往後多的事兒要勞動常管事。”朝華一說話, 保哥兒就握著竹風車, 走到簾子邊,隔著細竹好奇打量常福。

常福本就恭著的身子更彎低幾分, 給保哥兒行禮。

朝華往老虎身子裏塞了些棉花, 餘光看見常福恭順的身形, 嘴角微微勾起。

保哥兒脆生生問:“你是誰啊?”才來一天,濯纓閣的人他幾乎已經認全了,他沒見過常福, 所以好奇。

朝華樂見保哥兒活潑膽大,年紀小的孩子便是這點更強些。

她一面往布老虎中塞棉花一面告訴保哥兒:“這是常管事, 是家裏的管事,以後你想要什麽就告訴他。”

保哥兒學舌:“常管事好。”

常福本就彎下的腰彎得更低了:“不敢受不敢受,哥兒若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,只管吩咐我。”

保哥兒扭頭看向姐姐,丫頭婆子們便已經教會他,有什麽事要得到姐姐的允許。

朝華沖他一頷首,他扭過頭對常福笑:“好。”

朝華擡眉叫了聲甘棠:“甘棠,你跟常管事去。”甘棠掀簾出去,跟在常管事身後去和心園送銀票。

人一走,阮媽媽就嘆:“到底是不一樣啊。”

“哥兒才來,常管事就親自過來回事了,以往可少有。”

朝華的身邊有了紀恒當管事,就不可能再倚重第二個管事。

常福這些年對東院一直恪守本分,不得罪也不討好。恭敬是恭敬的,但也只是明面上不出錯。

要論旁的,他跟羅姨娘的來往更密。

這些在容朝華剛學管家時就已經知道,大伯母剖給她聽:“兩邊要是不分幹凈,就有空子可鉆。但兩邊一旦分得幹凈,就是養虎為患了。”

豬肉過手,哪有不沾油的?三年清知府還十萬雪花銀呢,西院若全交給羅姨娘來打理,難保不餵大了她。

大伯母撫著朝華的腦袋心中嘆息,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弟房中得有個“知冷知熱”的,房裏人打理爺們的日常衣食再尋常不過。

她告訴朝華:“牛馬牲畜都是一樣,眼前有吃的,就會先吃眼前的。”

母親重病時,只有殷家跟來的人才真心為娘憂慮焦心。容家的下人們早早就開始辦起壽材裝裹,裁剪白布預備著紮白腰帶了。

朝華沒想太久,決定劃墻而治。

阮媽媽幾人一向當常福是老爺身邊的管事,又是老管事的兒子,端個不偏不移的架子也是正常的。

誰能想到,保哥兒不過才來,常管事的腳步就邁過雲-墻,踏進了東院。

甚至不必收買打動,他自己就來了。

朝華笑看了阮媽媽一眼:“往後,會來的更勤。”

蕓苓笑著道:“今兒一早,老宅送東西來了。”

雖離開祠堂上名還有一段日子,但容老夫人點過頭,楚氏當天就為三房新立了帳目。

容家不論男女,每月的月例銀子都是一樣的。女孩子大了有脂粉簪環的零花,男孩兒也一樣有去書院的筆墨費用。

今日一大早,老宅就把保哥兒這一季的月例銀送了過來,一並送過來的,還有各房各人預備的禮物。

多是些小金鎖小手鐲和長生錁子之類的,孩子四歲,眼看將要開蒙,族中兄長們個個都送了筆墨紙硯來。

妹妹們送的是針線,只有一日的功夫,那些小鞋子小衣裳當然不是她們親手趕出來的,但朝華十分領她們的情意。

老宅送月例來,說明老太太已經認了過繼。

而這個孩子又養在東院,朝華往後是要出嫁的,紀管事要麽跟著去,要麽留下繼續當夫人的陪房管事。

三房小少爺身邊,往後還是要用容家的管事。

常福就是想到這些才來示好了。

朝華緩緩收針,看看,這就是差別。

父親對母親再上心,也還得有一個養在母親名下的嗣子,才能鎮得住西院那些墻頭草。

“甘棠姐姐已經按房頭把禮都記在冊上了,還有五姑娘那邊的,一大早差百靈把東西送到月洞門,是我去收的,統共有三盒。”

“一盒是問夫人安,一盒是問姑娘扭傷了腳可好些,最後一盒是給哥兒的。”

永秀送的禮當然要比別房的姐妹更厚幾分,除了兩件男孩的衣裳,還有一塊金鎖片,一對金腳鐲和一匣子玩具。

蕓苓細看過了,鎖片上有吉祥話,腳鐲上刻著祥雲紋,全都是新的。

“應是一早辦來的。”

朝華頷首:“我這邊的禮送了嗎?”

永秀在香會受了驚嚇,作為姐姐這是該有的禮數。

“昨兒夜裏就送過去了,一盒燕窩,一對朱砂串兒,兩只安神的香包。”都是壓驚的東西。

朝華點點頭,甘棠蕓苓跟她最久,這些事早就練出來了,不會出錯。

蕓苓稟報完又略帶憂心道:“西院已經在預備春宴了。”連蕓苓都覺得奇怪,這樣大的事羅姨娘竟就這麽認了?

早些年姑娘還小的時候,羅姨娘明裏暗裏可沒少使絆子。

如今羅姨娘不僅認了,還一清早就忙著開庫房收拾成套的瓷器待客用。

這回的春宴專到外頭請了廚司上門來做菜,席面上六菜十六碟,加四點四熱,水閣裏擺戲每桌也有八點。

“羅姨娘那頭還打發人送了水牌戲牌過來,請姑娘勾點。”

每套司廚班子都各有擅長做的大菜小菜點心,辦席之前請主家勾點菜肴,到了日子只須主家備下幾缸水,連柴都由司廚班子擔過來。

這回別苑春宴,大席八兩,小席四兩,每一桌客人是十二兩的例。

朝華心知羅姨娘還有後手,她手裏拿著那個布老虎,保哥兒繞著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,趴回到她腿上,眼巴巴盯著她縫老虎額上的“王”字兒。

朝華望著保哥兒嘴角一翹:“不急,馬上就縫好了。”

縫完最後一針,保哥兒拿著老虎到廊下玩。

朝華收起針線:“凈塵師太快到了麽?”

“算著時辰該到了。”一清早派船去接的,來去共二九水路,這會兒應該快到了。

讓阮媽媽看著保哥兒,朝華親自到別苑渡頭去接凈塵師太。

今日湖上風大,剛到渡頭邊,風便吹得她裙袂翻飛。

“姑娘,要不要到後頭亭子裏等?”湖面上遠遠是有船搖過來,隔得太遠瞧不清是不是容家的船,真劃過來還有好一會兒。

“不可。”

凈塵師太既是母親的救命恩人,又是她半個師父,豈能坐在亭中等。

朝華矗立在春葦之間,遙望遠舟。

沈聿站在小舟船頭,船越搖越近,水岸邊葦芽初生,在一片輕紅淡黃間有道淡綠色身影玉立其中。

沈聿止不住心頭輕跳。

白菘奇道:“公子,有人接

咱們哎?”

沈聿並未答話,水波輕蕩,舟身上下,那抹淡綠越來越近。

一眼望去,乾坤皆春。

等船近了,蕓苓微驚:“姑娘,是沈家公子,姑娘要不要回去?”因是自家宅院渡頭,出來接船便沒備幃帽,此時去取也來不及了。

傳到西院,唯恐被羅姨娘作文章。

朝華望了湖面一眼,沈聿船後那只才是凈塵師太坐的船。兩只船船形相同,這才認錯。

沒想到沈聿也是今日回來。

朝華立住了沒動:“不必,春宴那日本也要見的。”上巳節時年輕男女踏青游春本就是正常交際。

等周邊那道淡綠影子越來越近時,沈聿驚覺自己一直盯著岸上的人,他將目光錯開。

待船只泊靠岸邊,那道綠影依舊站在那裏沒動,反是沈聿步子躊躇,緩緩向前去。

一條長木棧道,一人在水一人在岸。

中間隔著淥水蘆芽,白雲綠萍。

朝華先動了,她攏著寬袖走向沈聿。

沈聿微直住身體,以為她等在渡頭是有話要說。二人在木棧道的正中間相會,又錯身而過。

朝華對他只是微側了側頭,步子不停,輕聲喚道:“沈公子。”

沈聿早就見過朝華,朝華卻是第一次見他。

匆匆一瞥,只看見他眉目生得清俊。雖是書生,但劍眉藏鋒,氣質倒不像是書生。

沈聿只覺她雙目明澈,目光往他身上一轉,不由自主施禮回答:“容姑娘。”

他還頓在原地,她已經翩然往棧道盡頭去了。

沈聿轉過身,這才瞧見有渡頭有另一只船剛剛靠到岸邊。船上是個中年女尼,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徒弟。

容朝華趕忙上前:“師太。”

凈塵師太見朝華等候,慈和道:“勞你接船。”

“師太為了我母親的病這樣奔波,我等一等也是應當的。”朝華扶住凈塵師太的胳膊,又讓丫頭接過兩個女尼手中的藥箱藥材。

向凈塵師太細說母親的病情:“這兩日好些了,只是時時思睡,一日幾乎有大半日都在睡……”

母親躺在床上酣睡,醒著的時候也懶動,或是坐著曬太陽,或是抱著貓兒,一點也沒有原來活潑好動的精神頭。

她怕母親真像師太說的那樣,藥吃得太多,從此只知道食睡。

凈塵師太知她憂心,寬慰她道:“不必擔心,這半月的用藥是讓你母親養元神氣血的,等歇足了慢慢會好。”

“香會之後,我有兩天空閑,趁著這兩日,我也要看看你的認穴指法。”

朝華聽到真娘無事,眉間憂色頓消,玉容顏開,扶著凈塵師太的胳膊,走過棧道,將凈塵師太送到廂房去。

沈聿看見來舟就知是自己想岔了。

他在渡口亭中等白菘拿行李下來,二人再次錯身,這回沈聿看明白了,容朝華連一絲餘光都沒瞧向他。

沈聿頓悟,他只是容三姑娘用來打發楚六的一個由頭。

畫眉提著食盒趕到渡頭,食盒上層是兩道點心,下層是那只素面經盒。勸了許久終於勸動了姑娘:“姑娘抄得手都酸了,天天腕上都要搓藥油,就這麽擺著不送,豈不是白做了功夫?”

永秀輾轉難定,喃喃自語:“不論如何,總得謝這一回。”

謝過這回,她就去跟菩薩說,從此不再作這些非分之想了。

想趁沈聿下船時把經盒交給白菘,還未靠近就見三姑娘等在棧道前,畫眉倒抽口氣,三姑娘不會是來搶人的罷?

她藏身墻後,眼見下船的果然是沈聿,心裏正自著急。

就見二人打了個照面,三姑娘迎上另一只船,她是在等凈塵師太!

沈公子沒瞧上三姑娘,三姑娘也無意沈公子!

畫眉哪還顧得上送經盒,當即回去稟報。

永秀聽到姐姐守在渡頭,揪著一顆心:“他們真的沒攀談,姐姐也沒逗留?”

畫眉重重點頭,喜意盈腮:“沒有!”

永秀高高提起的心,終於穩穩落了回去。

三姐姐跟楚家六郎自來都是有說有笑的,這麽看姐姐心裏果然喜歡楚六。

永秀又憂又喜,憂的是姐姐與楚六有情人難成眷侶,喜的是姐姐既然喜歡楚六那就瞧不上沈家公子了。

“姑娘這下總該放心了罷?”畫眉知道自家姑娘性子軟善,不過給沈家公子抄幾頁經,夜晚便不能安眠,白日不思飲食。

像是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,如今可好了。

永秀雙手叩心:“阿彌陀佛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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